编者按
公,是中华文化的一大核心理念,亦是历代治理者的一种崇高追求。有公,就有私。千百年来,公与私的问题,始终是治理过程中的一个核心问题。它是检验治理者胸襟格局的试金石,也是照鉴王朝兴衰成败的镜子。历史是最好的老师,历史上不少英主与贤臣在公与私问题上的故事,今天读来仍有借鉴意义。
对于治理者而言,在公与私的问题上,亲戚、僚属、身边人可说是第一道坎。古往今来,能过这道坎的并不多。但在一些雄主那里,却能处理得公私分明,正气干云,实属难能可贵。
晋文公严赏三等
比如春秋时期的晋文公重耳。因为骊姬之乱,他在42岁时,就开始被迫流亡在外。在艰难困苦的情况下,居然有一大批贤才追随于他,还有数十位不知名的人,堪称古今一大奇事。
晋文公复国成功,这些追随者就是功臣。面对这些患难之交,他是如何论功行赏的呢?他分赏为三等,以从亡为首功,送款者次之,迎降者又次之。还下诏悬于国门:若有遗漏功劳者,请直言。照理,这等行赏之法,完全出于公心,应该为大家理解佩服。但是,他的身边人首先就表示不服。
这个身边人,就是和他一起出亡的仆人壶叔。这样的身边人,我们今天理解起来也不困难。不难想象,在这种逃难的日子里,这个仆人必是鞍前马后地效劳,生怕主子饿着冻着,尽可能把艰苦的日子过得让主子感觉舒坦一点。这样一个费心尽力的仆人,在主子论功行赏时,却没他什么事,内心里怎能服气?于是这位壶叔急了,直接找主子去了。说:你三次行赏,都没有我,请问我有什么罪过?他问得还算有点艺术,不说自己的功劳,只问自己的罪过,却掩不了“没功劳有苦劳,没苦劳有疲劳”的诉苦心思,同时也有点“与领导亲近,你得优先关照我”的心理优越感。但是,晋文公并没有动恻隐之心而乱了法度。
据《史记》载,晋文公说:“导我以仁义”。用德惠来防范我的过失,受上赏。以善行辅佐我,终于使我得以成就功业,受次赏。矢石之难、汗马之劳,复次赏。至于奔走之劳、匹夫之力,又在其次。“三赏之后,故且及子。”这说明,晋文公心里的行赏账算得很明白,其标准,是功劳大小而非关系亲疏。壶叔的功劳,属于“奔走之劳、匹夫之力”,不能和“三赏”相提并论。
晋文公赏得分明,壶叔便“愧服”。其愧当在于操之过急又有非分之想,其服在于行赏标准的清晰分明。更妙的是,壶叔因此当了“反面教员”,因为这样的故事常常是不胫而走的,如史载“晋人闻之,皆说(悦)”。
从某种意义上说,雄主是欢迎这样的“反面教员”跳出来自己露丑的,因为他们往往给雄主提供了一个立标准、得人心的机会。而庸主则往往会因奈何不了情面,而给身边人开了徇私的口子,结果当然只会是私门一开、人心渐失了。
李世民不遗私恩
历史上,这样的反面教员,还有唐朝的淮安王李神通。
此公来头不小,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叔父,同时也为大唐的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。不仅如此,他和李世民的私交也非同一般。据《资治通鉴》载,当时,太子李建成曾在某个晚上召李世民前来,却在酒里下毒想杀了李世民,在李世民“暴心痛,吐血数升”时,是李神通扶他回府的。
因此,在李世民即位封赏功臣之时,李神通见房玄龄、杜如晦的功劳定得比自己大,便心中大为不服,跳出来说自己在关西起兵首先响应义旗,房玄龄、杜如晦他们只不过“专弄刀笔”,功劳怎么比自己还高呢?估计李神通内心里的“小九九”是:于公于私于亲,自己的功劳都应该是至高无上的。
结果,李世民一点面子也没给他,直接把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给撕干净了。李世民说:叔父你首先响应不假,但也是自己想摆脱灾祸,窦建德侵吞山东,叔父你全军覆没,刘黑闼再次纠集余部,叔父你丢兵弃甲。这是先对李神通的功劳给了个实事求是的评价。接下来李世民说:“玄龄等运筹帷幄,坐安社稷,论功行赏,固宜居叔父之先。叔父,国之至亲,朕诚无所爱(吝惜),但不可以私恩滥与勋臣同赏耳!”这等于是一面说房玄龄等的功劳的确比你大,一面说咱们虽亲却不能以私废公。“不可以私恩滥与勋臣同赏”,这话说得可谓掷地有声,千载以下仍贯耳如雷。
李神通听后有何表情,未见史书记载,是否口服心不服也不得而知。但这一番对话,效果奇佳,使争功者不再相争了,而静待李世民之公道论功。史书如此记载:诸将相互议论“陛下至公,虽淮安王尚无所私,吾侪何敢不安其分”。这就是为上者大公无私,其下属都很服气,就都能各安其位、各守其分,把精力用在干事上。
然而,下属诸将这么想,但那些亲戚、僚属、身边人未必这么想。当时,秦王府的那些旧僚属未能升官的,渐渐地就有不少怨言:“吾属奉事左右,几何年矣,今除官,返出前宫、齐府人之后。”他们的意思很明显,这么多年鞍前马后的,现在拜官封爵,反而都在前太子、齐王僚属的后面,这很不合情理嘛。
显然,在亲戚、僚属、身边人那里,论事断情的标准,只在亲疏。他们从来不去想自己的能力如何,功劳怎样。也不去想治国理政的大事,是应该能者居之还是亲者居之的问题。
李世民对这些人的论调予以了驳斥,同样是掷地有声。他说:“王者至公无私,故能服天下之心。朕与卿辈日所衣食,皆取诸民者也。故设官分职,以为民也,当择贤才而用之,岂以新旧为先后哉!必也新而贤,旧而不肖,安可舍新而取旧乎!今不论其贤不肖而直言嗟怨,岂为政之体乎!”
这段文言并不难理解,用今天的视角来解读一下就是,居上位者大公无私,才能让众人心服。我们这些领导干部吃的穿的都是取自百姓,百姓是我们的衣食父母。我们设官定职都应是为百姓,理应择贤才而用,决不可为私。哪能因为亲疏而分彼此?如果与自己关系一般的很有贤能,与自己关系很铁的很不成个样子,怎么能舍贤能的人而用无能的人呢?如果我们不去判断所任用的官员是否贤能,只是在那呜里哇拉发议论、乱抱怨,这岂是为政之道?
汉武帝私其所爱
相形之下,汉武帝刘彻虽亦为雄主,但在处理公与私的问题上,就要逊色很多。比如,他进入晚年,开始用官职来徇私。李夫人是他的宠妾,却红颜薄命,染疾临终之际,托武帝照顾她兄弟,汉武帝还就真敢拿官职作交易。
李广利唯一的资本就是李夫人哥哥这个身份。就这个资本,汉武帝居然敢用将军要职用来交换。任命他为贰师将军,征讨大宛国,期待以此立功而封侯。三年两征大宛,损失几万兵力,耗费全国财富,所得微乎其微,却仍因“战功卓著”而受封海西侯。后来,李广利投降匈奴,被汉武帝灭了三族。再后来,李广利本人亦为匈奴人所杀。
对此,司马光批评道:“夫军旅大事,国之安危、民之死生系焉。苟为不择贤愚而授之,欲侥幸咫尺之功,藉以为名而私其所爱,不若无功而侯之为愈也”“武帝有见于封国,无见于置将”。
在司马光看来,与其让他通过建功而封侯,还不如直接封呢;汉武帝处理封国事务有见地,却不擅长选择将领。其实,这哪里是“无见”,根本原因则是私心太甚,一心想满足宠妾的遗愿而已。因为自己喜欢某个人,就把他放在重要岗位,希望他建功立业,而不论其贤愚与否,这简直就是自毁长城。如此以公徇私地玩下去,就很容易玩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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